1.班固《汉书艺文志》“经方十一家”(274卷,佚失)不是现在所称“经方”。不过,其给出的“经方”定义是正确的:“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梁疾病之浅深,假药物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
2.《汤液经法》三十二卷在敦煌卷中见到陶弘景《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尚有余绪,60方留下56方。一些方名与张仲景方名类似,例如“泻心汤”“阳旦汤”等。有些方名不同,药物组成类似,如皇甫谧《针灸甲乙经》序中提到:“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数十卷,用之多验。”认为其影响到张仲景著作,当非杜撰之论。
3.晋代“王叔和撰次仲景,选论甚精,指事施用。”这是第一次对仲景书的整理成书。然未有印行出版,传之不广。有谓唐代孙思邈(541-642)著《备急千金要方》时未见《伤寒论》而至晚年著《千金翼方》,方见到并加以“方证同条,比类相附”,写入两卷。余考证认为,《备急千金要方》其实已经引用仲景方,论之文字颇多。不过未必是王叔和辑本。
4.然而历代并没有单单将仲景书上之方称为“经方”。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大医习业”提到:“凡欲为大医,必须谙……张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东阳、张苗、靳邵诸部经方。”可知这些医家的经典方,在当时都是“经方”。
5.宋代政府设立校正医书局,其中有《伤寒论》和《金匮玉函经》(后世改为《金匮要略》)。这是今之祖本。由于宋代印刷术发展,使得这些书印行流传。《伤寒论》113方、《金匮要略》262方,去其重复,合共269方。此即后世所称“众方之祖”,而张仲景由此得“医圣”之誉。
6.宋代伤寒论学派勃兴。成无己《注解伤寒论》为始,韩祗和、庞安常、朱肱、许叔微、郭雍等人才辈出,著作蔚然成风。张仲景方论大行其时。
7.高保衡云:“医方之学,其来远矣。上古神农播谷尝药,以养其生;黄帝岐伯君臣问对,垂于不刊,为万世法。中古有长桑、扁鹊,汉有阳庆、仓公、张机、华佗,晋宋如王叔和、葛稚川、皇甫谧、范旺、胡洽、深师、陶景之流,凡数十家,皆师祖农、黄,著为经方。”但是这些医家的方剂基本上在近代有关著作中还是被列为“经验方”,这是有失偏颇的。一般所谓经验方,是没有《汉书艺文志》中的中医理论奥义的。
8.然而,后世符合上述定义的方剂汗牛充栋,仅仅宋《圣济总录》就录有两万首之多。积累至今,不可胜计。于是陈念祖云:“经方尚矣,唐宋之后始有通行之时方。”
9.金元学派纷呈,提出“古方新病不相能”,乃有大量卓有成效“今方”涌现。此又称“新方”。
10.明清兴起“经方”“时方”“古方”“今方”之争。徐大椿《医学源流论》竭力推崇“古方”,并认为“若谓上古之方,则自仲景先生流传以外无己也”。实际上将“古方”、“经方”范围缩小到“仲景经方”,其谓“《伤寒论》《金匮要略》集千圣之大成,以承先继后,万世不能出其范围”。
11.民国期间出现一位“纯粹的经方家”曹颖甫先生(1866-1937),其门人姜佐景辑其验案100例,“以(张仲景)经方为经,以实验为纬,以理论为花纹;经方求其纯,实验求其真,而理论求其新”,编辑成《经方实验录》一书,于1937年印行出版。此可谓是“张仲景经方”为“经方”独树一帜之书。从此在此纛之下,“仲景经方派”开始聚集,独创一派。
12.有必要提及日本在8世纪从中国获得有关伤寒论的书籍,宋代医书亦多传入。室町时代明应年间(1492-1500)坂浄运传张仲景方回国,由此医界尽采《伤寒论》经方,治法为之一变。潮流之下,汉方医学中的“古方派”形成,是日本“方证相对”辨证论治流行之渊薮。故仲景经方一派,亦有日本一支。
13.近40年来,北京中医药大学大学刘渡舟教授、胡希恕教授是此“仲景经方北派”的首领。旗下有他们的许多学生追随,例如冯世纶、许振寰等。而南京中医药大学陈亦人、宋爱人等亦独树一帜,影响甚大,如今之黄煌、王三虎等人皆颇有成就。黄煌教授独辟一径,创“体质经方”说;王三虎教授在疑难病证及肿瘤证治方面应用经方,皆颇有独到之处。仅以四川为例:自古名医辈出,清末大儒兼名医刘止塘于仲景顾护阳气法深有所得,郑钦安发扬光大,后世继承其学术思想者就有如清末卢铸之、民国上海祝味菊、云南吴佩衡等;清中后期的唐容川著有《六经方证中西通解》等多种伤寒学研究著作,在精研仲景学说基础上,首倡中西医汇通,影响近代中医甚大;今又有川人吴雄志,继承川派经方名医段光周等经验及学术,力倡《金匮》《伤寒》汇通、《内经》与《伤寒杂病论》汇通,《伤寒》《温病》汇通、中西医学汇通,从之者众。还有已故川派经方家江尔逊(有弟子刘方柏、余国俊等人)、李孔定(有弟子张耀、景洪贵、沈其霖、谭亚萍、袁炳胜、李时民等人)、郭子光等,当今四川陈志恒、傅元谋等人,在经方学术方面亦造诣颇深;广东有黄仕沛、李赛美,浙江有娄绍昆等,各省皆有以善于应用经方而在临床及经方学界享有盛誉者。
14.香港特别行政区亦有香港中文大学中医学院李宇铭博士实践“仲景经方原方原量”治疗疑难杂症,取得良好疗效,令人刮目相看。其中言及2010年与同仁到菲律宾为贫苦百姓义诊。遇到一例女性36岁,自15岁月经初潮遇冷而起病。症见:每到夜间难以安睡,不由自主到处游走,呼叫,喜怒无常,常喃喃自语。西医诊为“精神障碍”。李大夫四诊见其鼻梁略有青黑瘀斑,唇色偏红,舌淡略胖,有齿痕。右脉濡,左脉细弦。根据《伤寒论》第114条,诊断为:“热入血室,热郁于下焦血分。肝血郁滞,脾气偏虚。”乃施以刮期门穴,针刺放血,处方小柴胡汤。服用一剂后,夜间不再到处游走,无突然大笑;第二剂后,不再自言自语,睡眠转佳。又据小柴胡汤加减法五、七条,续服二剂,并继续针刺放出大量黑血。共治疗两周,主症已经痊愈。一年后随访,精神失常未见复发,能正常工作、生活。此例之成功,颇使我感到震惊。原来仲景经方还可以如此治疗久病21年之病人!一般我们理解热入血室是产褥期急症病人。李大夫别出心裁,大胆以仲景经方方证相对原理予以诊断施药,真善用经方者也。后生可畏如此,中医之福也。近些年来,黄煌教授等中医经方专家勤于临证、出版著作、四处讲学,影响日益增长。仲景经方派实力不可小觑,前途不可限量。
本人早年临床使用经方白虎加人参汤治疗高热重病获效,一例1971年在浙江农村,一例1982年在上海,均应剂而愈。上海一例,女孩两岁半,在医院以点滴补液、抗生素治疗等,但高热不退,也请过一位老中医诊治而无效。转请余诊治,乃处方白虎加人参汤3剂。人参以太子参代。孩子母亲购药归来,只花了一毛三分钱,心生疑问。余嘱其照服不误。当晚一剂,次日一剂。服完后来告,孩子热退,一切复常。此例于我影响极深。后来合并二例成文刊登于日本《汉方研究》1984年3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