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有个艾滋病患者跟我说……

　　我是一个疾控中心艾滋病病人随访管理工作人员，今天早上，刚刚到办公室，看到感染者昨天晚上发给工作联系微信的信息：

　　病人给我留言

　　诉说他遭受的拒诊问题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2017年3月1日，是「艾滋病零歧视日」。有点难过，这样的留言，在我的工作中，并不少见。

　　艾滋病人就诊困难的问题，一直是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不敢明说的问题。但今天，我想借丁香园平台，说说在一个疾控医生眼里，艾滋病人遭受的就诊歧视问题。

　　一个特殊新闻

　　2012年，北方一个大城市，有一名肺癌患者，在手术前被确认为HIV-1抗体阳性，医院以不合适手术为由，要求其出院，寻求外院治疗。

　　几经辗转入院手术得不到落实的情况下，病人铤而走险，换了医院，修改了病历。接诊的新医院，一时好心，为了节省患者开支，看到是同级别医院，术前检查结果齐备，因此不疑有他，结果互认。

　　最后手术成功，但患者在手术结束当日告知了医生自己是感染者的事实。

　　此次事件在网络上迅速传播，一时间，全网讨论，央视报道，成了热点事件。李克强总理曾就此事亲自电联当时卫生部负责人，要求既要保障病人的医疗就诊权利，不得歧视，又要保障医务人员的安全。

　　数说现状

　　事实上，诚如文首举出的例子。艾滋病感染者就医四处碰壁的情况，一直以来都相当严峻。政策在那，但现状依然未得到有效改善。

　　早在2005年，阎志华的研究认为「来自医疗机构的歧视相当严重」；杨翌的研究也认为「在感染者社会生活的10个领域中，来自卫生保健领域的歧视最为严重」。

　　而今，上面那个举国震惊的新闻之后，时隔5年的调查，仍然有80%有手术需求的艾滋病感染者遭到医院拒绝，感染者「手术难」的问题在全国各地普遍存在。

　　在普遍存在「手术难」的无奈之下，一些地方的感染者代表，收集整理了感染者手术「友好医生」、「友好医院」，以及相对应的「黑名单」。

　　接诊HIV患者，您担心什么

　　1.担心发生职业暴露，被感染

　　可能发生职业暴露诊疗行为，主要包括针刺伤、黏膜溅血。研究显示针刺和黏膜暴露感染风险分别为0.3%和0.09%。专家估测我国每年实际发生艾滋病职业暴露人数达到3，000例以上，以医护和公安为主。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所有这些发生职业暴露的案例，经过及时、规范的处置和预防性用药，都没有任何不良后果产生。

　　目前全国尚没有任何一例报告因职业原因而感染艾滋病的病例。

　　可能奋斗在临床一线的您会认为，我作为一个疾控中心的医生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疾控中心的艾滋病自愿检测咨询（VCT）门诊的风险要比医院高的多，统计显示VCT的阳性检出率是明显高出其他来源的。

　　你问我怕不怕职业暴露感染？

　　我有担心，但我也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丁香园微信首页回复「暴露后用药」，可获得我们关于暴露后预防的用药信息。万一刺伤，应该怎么办？马上去查吧。

　　2.担心其他病人被感染

　　医疗机构是个公共场所，医院理所应当保证所有患者的安全，避免发生医院内感染。《艾滋病防治条例》也明确提出「医疗卫生机构应严格执行操作规程和消毒管理制度，防止发生艾滋病医院感染和医源性感染」。

　　但是，我们接触到的大多数有过就诊经验的感染者说，医院知道他是HIV阳性后，办理出院手续的同时，人还没走，就把他的床铺和用品等非一次性物品都丢弃了，就更别说其他类别的手术器械了。

　　3.担心感染者免疫功能受损，手术风险大

　　艾滋病感染者免疫系统受损，进行抗病毒治疗免疫重建，但是除了严重免疫抑制（CD4<200）是部分手术的禁忌症外，对于免疫系统重建良好，免疫水平指标比较稳定的感染者来说，其手术适应症和普通患者没有区别。

　　目前的文献研究显示，免疫状况正常的患者，他们的术后感染率死亡率和正常人也是接近的，另外，恢复时间也不会变长。

　　看不成病，对医生也是伤害

　　1.小病成顽疾，大病成恶疾

　　感染者拒诊不仅发生在公众认为的手术难度较高的项目中（如各种肿瘤），也普遍发生在基本无难度的手术项目中（如痔疮手术治疗、息肉切除、外伤清创缝合、骨折复位等）。

　　而感染者都知道去医院看病存在拒诊的可能，不敢去医院，带病生活，能忍则忍，能拖则拖。

　　2.周转各个医院，不得治，想死

　　感染者因为艾滋病以外的疾病，辗转各个医院，不能得到及时有效治疗，造成身心创伤。特别是对一些相对复杂的疾病，传染病院无能力进行诊治的情况下，感染者的那种绝望，不是来自疾病本身，而是来自拒诊的医生们。

　　艾滋病没有让他们想死，肿瘤没有让他们想自杀，但是当一个患有肿瘤的艾滋病感染者，四处求医，处处被挡在门外时，医者在治病救人的同时，是不是充当了杀手的角色？

　　3.隐瞒病情，增加医/患双方风险

　　在多数可能被拒诊的情况下，感染者去医院就诊，主动告知医生自己艾滋病病情的少之又少。因为，隐瞒，他们还有地方能看病，告知，很可能被各种似乎正当的理由打发走。

　　当我跟我的病人说「告知接诊医生」时，他一脸无奈，「我也不想隐瞒，可是我害怕没人给我看病。」

　　于病人，身心创伤，很容易把人搞偏激，轻者自暴自弃、放弃治疗，重者报复社会、报复医生或者自杀；于医生，如果患者隐瞒病情，对医护都是很大的威胁，不知是感染者的情况下，没有做好足够的防护措施，有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好在，在我们文首提到的新闻事件中，涉及的医护并没有出现职业暴露感染的情况。

　　诊疗中遇到艾滋病患者，如何做

　　1.平常心

　　所有疾病都是「疾病」，本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轻重缓急之分，艾滋病感染者来就诊，他只是一个患者，一个急需您帮助的病人。

　　他坐过的椅子不会传染，他呼出的气体不会传染，他摸过的纸张不会传染。

　　长期被歧视笼罩的感染者，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时不时的有感染者跟我打电话说，某某医生的反应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为患者感到难过，也为这样的医生同行感到悲哀。

　　2.评估，上报，协调

　　充分评估患者病情，评估自己的心态，评估本院收治的可能性。并在第一时间上报相关领导，同时知会对感染者实施医疗行为的医护人员，做好自我防护，协调医护人员开展诊疗。

　　不管是内科还是外科，不管是住院还是门诊，都有可能碰到感染者战战兢兢的前来就诊。全面评估，及时上报，充分协调，争取能够让患者有所医，医者也最大程度的保护好自己。

　　3.转诊，会诊

　　如果评估病情认为，不适合在本院继续治疗，或者多方协调下来，院方认为还是需要转院，可以转至传染病院等。但是传染病医院综合医疗水平远不及综合性医院，对与艾滋病无关的复杂疾病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我为我的病人们向各位临床大夫呼吁，如果传染病医院请您去会诊，去手术，请不要拒绝一个病人最后的希望。

　　4.自我安全意识到位

　　院感专家曾表示「没弄清病情时才该怕，病情明确了，反倒不可怕了。最可怕的是未知和无知，因此未知时一定要百密而无一疏，以标准防护应对一切可能」，时刻把自我防护放在首位。

　　如同我们在文首提到的新闻中，万万不可抱侥幸心理。

　　在院感控制手段上，对待每一位病人，都要如同对待有感染性疾病的患者一般；在接诊态度上，对待每一位感染病人，都要如同对待没有感染性疾病的患者一般。

　　所有医护人员均应了解和熟悉艾滋病职业暴露处置方法，积极接受相关培训和业务学习，2013年多部门联合发布的《职业病分类和目录》，将「艾滋病（限于医疗卫生人员及人民警察）」纳入职业性传染病类别。

　　2015年卫计委下发了《职业暴露感染艾滋病病毒处理程序规定》和《职业病诊断与鉴定管理办法》，最大程度保障医护权益。

　　上海北京，期待更多城市

　　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2014年确定将每年的3月1日定为「世界艾滋病零歧视日」，倡导公众行动起来，用宽容、理解、尊重和信任之心关注艾滋病人群，消除针对他们的歧视、偏见和恐惧，以此推动艾滋病防治行动取得新进展。

　　光说当然不行。所以，目前，上海和北京在着手建立区域性传染病诊疗中心，处理包括艾滋病携带者、乙肝病毒携带者等合并的疑难杂症。

　　而我们也希望看到，更多城市和医护人员加入，通过共同努力，拿掉「艾滋病歧视，医者尤为严重」的帽子，实现「艾滋病零歧视，医者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