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掉了自闭症”脏水”还是自闭症孩子?

今年世界自闭症意识日前后,网上一篇《“自闭症”大爆发背后的真相》引起争议，作者尹建莉称之为她多年研究的结论。我抽空读完这篇洋洋洒洒的文章，感叹作者的“勇气”，她的结论基本否定了半个多世纪自闭症从发现到干预治疗的优良遗产、众多家长为孩子积极寻求康复的努力和几代专业研究成果，因为她的前提是自闭症极少，几乎可忽略不计,主要是家长在教育上的过错导致。她的结论沿袭了在发达国家早被摒弃的佛洛伊德、贝特海姆这一派的精神分析在自闭症上的做法。

我真的希望尹建莉是对的，如此国内国外可省下天文数字的资金、大量的研究和人力资源投入，就此解除数百万患者家长和儿童的“无端”的痛苦。只要按她的说法改善和教育家长以“正确的”方式教导和养育孩子，绝大多数被诊断为自闭症的患者会自然消失，被揭去自闭症“标签”的儿童会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不幸的是,美好的愿望不能代替残酷的现实。她的结论贬低了几代研究者的智力和努力，伤害了数以百万计家长的感情，扭曲了众多自闭症儿童家庭的亲子关系。

《“自闭症”大爆发背后的真相》一文，在指摘自闭症行为干预的同时，她通篇没引述任何一个权威数据支持她的结论，没有实验数据或功能分析；有的是武断，哲学式推理和“主张”。这是最懒惰、最主观、也是最投机取巧的文人作派。这种研究方法和作风是长期形成的教育积弊所致。此类文章仍可大行其道，确实有文化和传统的基础，但在国外发达国家任何严肃的学术期刊都没有发表的余地。

“自闭症”大爆发了么？现在没有几个国家可做到自闭症儿童普查，少数发达国家确有筛查和报告自闭症的医疗和社会体系。过去十年美国的自闭症儿童人口统计从150:1,100:1,88:1,66:1直到目前的58：1，其他一些发达国家的数字不尽相同，但均印证了美国的自闭症的统计趋势。在作者尹建莉看来，自闭症的“大爆发”是宣传的结果，背后有类似阴谋的力量推动该数字增长，如巨大的商业利益以及在诊断和治疗上的利益链接。如果在作者尹建莉看来自闭症患者数量增长是人为的宣传，在发达国家那里却是实际的、每年要增加大量预算帮助家庭减轻康复费用的现实。作者尹建莉甚至对联合国设立自闭症关注日的用意表示不解，认为提高社会对自闭症人群的尊重实无必要，因为该人群被作为天才受到社会羡慕，由此可见该文作者对自闭症的了解十分贫乏。殊不知自闭症是一个发育障碍谱系，从大量没有语言、无自理能力的儿童到极少数某个领域的专才，而后者也大多生活在缺乏社交能力，没有朋友的孤独境地，仍需要社会有组织的和家庭的各种帮助。自闭症人数是否增长，目前没有定论，但从前没有普查统计是事实。发达国家逐年完善和加强自闭症社会普查体系，在科学基础上得出的患者人群比例，是可信、可见并可观察的社会群体现象。假设我们去非洲某个落后国家或地区，可能找不到一例自闭症患者的统计，因为不存在这个诊断和筛查体系。即使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自闭症患者人数统计也十分困难，任重道远，目前只能依据发达国家的数据作出估计。我认为，发达国家在自闭症患者人数统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科学的参照系。过去十年发达国家有关自闭症患者人口统计数字增长，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自闭症的社会普查和报告体系的不断完善，也是自闭症知识和意识不断普及的文明结果。有许多严肃的研究和统计指出自闭症患者人数的确在增长。

自闭症专业干预是对患者儿童的二次伤害么？作者的逻辑是自闭症诊断构成第一次伤害，行为干预是再次伤害。行为科学干预根据实验的证据以及经验的支持，最初的洛瓦斯的自闭症儿童干预实验已表明改善障碍行为的效果，但洛瓦斯从未提到过治愈。尹建莉认为既然自闭症病因不明，行为干预既不科学亦无必要，埋怨家长忙从，暗指家长不要杞人忧天，应从自身找原因。这种不顾家长感受和境遇的态度十分冷漠，尽管表现出为民请命，悲天悯人的姿态。建议尹建莉读一下近期出版的自闭症新书“Neurotribes-TheLegacyofAutismandtheFutureofNeurodiversity”，书中历数了自闭症早期研究阶段的各种谬误和流行理论对家庭和患者造成的巨大伤害，被称为“自闭症的黑暗时代”，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冰箱母亲”病因说的流行，与尹建莉提出父母过错导致自闭症的说法同出一辙。

为什么“父母过错说”在发现自闭症的70年历史里总不断改头换面、重出江湖？为什么在发达国家几十年前被摒弃的伪科学反复重现在今日中国？究其主要原因有四：其一、国内介绍的佛洛伊德那套伪科学的历史很长，影响既深又广，相比之下对行为科学的介绍少的可怜，而前者对心理学和教育学的影响广泛；其二，佛洛伊德的信徒把精神分析基本上原封不动的嫁接到早期的自闭症治疗，在当时人们对自闭症的认识贫乏时期成为研究者的圣经和家长的救命稻草，在科学的名义下的精神分析伪专家可任意指鹿为马，主观臆断；其三，通过指摘家长使他们有负罪感并臣服于他们的权威，这样可任意操纵家长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四，通过母子情节或父子情仇这些无法确定亦无法否定的专断命题可任意联想方便的结论，而无须付出每天的辛勤劳苦，无须每日记录数据和功能分析，一切自闭症的问题均可一言蔽之：父母的过错所致！

我真的不愿相信尹建莉有关自闭症的观点是故意“语不惊人誓不休”，或者受个人的利益驱动而为，我愿意相信她是严肃的，尽管是谬误的。《“自闭症”大爆发背后的真相》一文也有些可取的观点，如自闭症诊断和治疗的乱象，一些家长的迷信和盲从，某些机构和个人的盈利出发点等。然而，自闭症影响到的儿童人数众多，涉及到社会和家庭的各个层面，绝不是一个时代的误解或集体错误，更不是人们虚拟的海市蜃楼，而是成千上万家庭的痛苦和社会的重任。而这样的痛苦和责任，假若与一个自闭症孩子待一周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几十年所谓的学术研究结论！

最后，我想引述我翻译的书籍《让我听见你的声音—一个家庭战胜孤独症的故事》里面的作者母亲对精神分析治疗自闭症的抨击作为结语：

“……,我们有几个熟人觉得，这事再明显不过了：马莉知道我怀了孩子，她为此不快和生气。我没耐性听完这个说法。弗洛伊德学派有关儿童精神分析总让我听上去不舒服，但那个时候我没去多想。我读过一些弗洛伊德理论，已经感到他的主观臆断：不受最基本的经验和证据束缚，没有可证明的方法，其陈述无需任何可信度，这类心理学可以主张需要的任何事情。其意图是找到阉割身体的隐晦幻觉，藏在每个幼儿内心深处的性压抑和渴望父母死亡的强烈动机。它的实践者声称具备特异能力洞察儿童的内心世界、感知和情感，以及理解世界的途径。”

---凯瑟琳?莫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