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父亲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我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老年痴呆”会和我的生活有任何联系。过去五年间,因为照顾患病的父亲,我对这个无法治愈的疾病有了更多认识......
在中国,神经退行性病变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sDisease)有一个非常直白却暴力的代名词--“老年痴呆”。
我们中起码一半的人,用过“你老年痴呆啦”、“当我老年痴呆啊”诸如此类的开玩笑话形容身边犯二的朋友。我最要好知心的朋友,最近依然会不经意在对话中说出这些句子,我从未开口或流露出一丝表情去阻止过这完全无心的玩笑话。但每一次,都确凿地重击在我心上。
5年前,我的父亲被确诊,患上了我们永远觉得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邻居的超高龄父母亲才会得的病。
去医院就诊的契机是,在他60岁即将要退休那年,他在厂里因为躲避差点撞上他的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同事事后问他要不要紧,他却完全不记得前一天发生过这样的事。
医院让父亲做了包括脑核磁共振在内的各项医疗检查,医生推测父亲可能是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医生提出了针对性的最基础问题:
100-7=?父亲答:93。接着93-7=?父亲无论如何都无法作答,他紧张、手足无措得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他先是健忘,比如间歇性不认识回家的路,忘记煤气灶头烧着的开水,忘记我们刚才对他说的话。
渐渐的,在2年中,他开始无法阅读,接着从写得一手令人拍手叫绝的字到字形扭曲到完全失去写字的能力。
他经常呆坐在家里狭小阴暗的客厅中,一坐就是几小时,但却不知道眼前的电视机播放的是什么内容。
直到那个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那天他“又”不认识回家的路,彻底走失。那三天的情景,每分每秒的记忆,我随时都可以在心中重播。我去了好几次公安局,去了上海我永远不可能去到的那些救助站,去了交通广播电台,发了无数条微博,我身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帮忙贴寻人启事,陪着去公安局看摄像头。后来是上海的巡警在夜间巡视中,在某工地的水沟里发现了他。
我以为我会更珍惜他和爱他。
找回他后我们给他买了GPS追踪仪。之后的一年,我经常出差,每次一走就是1个月。我每天给家里打电话,跟他说话,他能叫出我的名字,直到2013年我从广州回家的时候,他彻底的,不认识我了。
再然后,他渐渐丧失自理能力,不能自己吃饭、穿衣、上洗手间,不知道刷牙漱口的时候要把漱口水吐出来的吐怎么去实现。晚上,特别是在晚上,难以获得睡眠,歇斯底里地大叫,并且,对大小便没有知觉,经常失禁。
我比较频繁的,尤其是在家附近走过这条熟悉的,我牵着他散步的道路时,难过,或者兀自哭起来。最常想到,那次我牵着已经失去正常意识的他散步,他突然清醒,无助的拉着我的手臂说,“女儿是棉毛衫啊”的时候的情景。
我的电脑里有一部关于阿尔兹海默病人生活的电影《StillAlice》,影片根据哈佛大学神经科学博士莉莎.洁诺娃(LisaGenova)的原著改编,它的中文名字“我想念我自己”(依然爱丽丝),是影片中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女主人公说过的一句话。
电影下了很久一直没勇气看,直到最近。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电影拍得真实,警醒,肯定不是给病人、家属和旁观者的励志影片,“我想念我自己”,更不是什么小清新值得被歌颂的金句。
通过影片、亲身的经历、一些网上资料、认识的和爸爸一样病症患者的家属,发现罹患AD后,个人的行为完全是和本身的性格保持一致的。Alice认真坚强,病后也认真坚强的给自己录影片,尽量不给家人麻烦。而我爸属于比较安逸,随性,病后他也安逸,随性。
关心我的朋友经常问我,你爸好点了没啊,其实目前的医学水平,无法根治,或者使之倒回。在初期建议被服用例如进口药物安理申,只能起到延缓其进入下一阶段的作用。
幸好他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爸爸会想念他自己吗?